那场比赛之前，芝加哥联合中心的空气是粘稠的。你能闻到爆米花和汗水混合的味道，能听到两万多人压低的交谈声像潮水一样漫过看台。1997年，我们还没习惯用手机刷比分，所有人都把脖子伸得老长，盯着记分牌上那个刺眼的数字——犹他爵士在系列赛里3比2领先。迈克尔·乔丹嚼着口香糖，眼神像冰锥。
第一节刚开始七分钟，乔丹带球从右翼切入。邮差马龙像一堵水泥墙横在前面。乔丹急停，后仰，出手。球划出的弧线比平时低了一点，砸在篮筐后沿弹开。他皱了皱眉。那个赛季他场均接近三十次出手，但今晚的前五次投篮全丢了。皮蓬抢到前场篮板，想都没想又传回给乔丹。第六次出手，球终于空心入网。你能听见整个球馆集体呼出那口憋了太久的气。
史蒂夫·科尔后来在更衣室说，他当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。每次暂停，乔丹都在用指尖反复按压左手手腕。不是剧烈的疼痛，而是种持续的酸胀。流感？食物中毒？没人真的知道。但当他第三节连续命中两个三分时，右手腕的翻转角度比平时高了大概五度——他在用更高的出手点补偿腿部的无力。
最后四十六秒，比分83平。爵士队控卫斯托克顿刚投进一个几乎要终结比赛的三分。镜头扫过观众席，有个穿红色23号球衣的小男孩把脸埋进了妈妈的衣服里。乔丹运球过半场，左手对着科尔做了个极隐蔽的手势。不是战术板上的常规动作，是训练时磨过千百次的那种默契。爵士队的拉塞尔显然读懂了什么，他的重心往乔丹方向偏移了大概十五厘米。
就这十五厘米决定了冠军归属。乔丹突然变向，却不是往篮下冲。他吸引两人包夹后把球横传给左侧四十五度的科尔。时间凝固了。科尔后来告诉我，他接球时脑子里闪过前一天训练的场景：乔丹特意加练了这个位置的接球投篮，连续进了二十七个。“当你看到史上最伟大的球员愿意信任你，球到你手里时就不会颤抖。”
球进的声音比想象中沉闷。不是刷网声，更像是撕裂了什么厚重的东西。计时器显示还有二十五秒。爵士队叫暂停时，乔丹几乎是拖着腿走回替补席，汗珠顺着下巴滴在地板上形成深色斑点。皮蓬过来扶他，他摆摆手，自己撑着膝盖站稳。
最后的防守回合成了被遗忘的注脚。斯托克顿的绝杀三分在篮筐上弹了三下，像不肯落地的硬币。罗德曼抢到那个篮板时把球死死抱在怀里，直到裁判吹响终场哨才松开——技术统计显示这是他当晚第十四个篮板，其中九个是第四节抢到的。乔丹瘫在替补席上，用毛巾盖住脸，队友们冲过来摇晃他，他只是摆摆手。太累了。
颁奖仪式上有个镜头很少被提及：当斯特恩举起冠军奖杯时，乔丹正仰头喝一瓶矿泉水。他的手抖得厉害，水从嘴角流到冠军T恤上。他后来在更衣室角落的折叠椅上睡了四十分钟，没人敢去叫醒他。地板上扔着剪断的网绳，更衣柜里挂着数据单：27分4助攻5篮板，命中率38%——这是他六次总决赛里最糟糕的投篮表现，却可能是最伟大的一场胜利。
二十多年后再看录像，会发现科尔的绝杀其实源自乔丹突破时踩到的某个水渍。那是他自己滴落的汗水。命运有时候就藏在这些潮湿的细节里，等着在某个六月夜晚发酵成传奇。当记者问他如何坚持完成比赛，乔丹揉着手腕说：“有时候身体会背叛你，但意志能重新谈判。”